诸葛实况

147 除夕夜:今夜寂无声

诸葛 / 2022-02-09


都说现在的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

刚刚过完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二十八个春节,如今已是新年的第九天了。不知道是从一开始便没有进入到年的气氛里,还是因为年的 “余味” 也越来越淡,越来越不持久了,今天是开工第三天,仿佛 “年” 已是在好久之前。

我们都说年味,年味当然是个广义的概念,不会单单去指 “鼻、舌” 之味,对我而言年味便更多的停留在一些声音上。

小时候的年大概是从班主任宣布寒假的放假声开始的,而后到正月十六开学的第一堂上课铃声结束。中间有裁纸声、落笔声、雪落声、鞭炮声、日出雪化声、甩牌吆喝声、熏菜声、磕头声、拜年声、问好声、东来西去声、家长里短声,最后汇聚成正月十五蜡烛的燃烧声。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帮忙给街坊邻居写春联,我最喜欢听母亲帮父亲裁纸的声音、毛笔落在纸上的声音,喜欢闻臭臭的墨汁的味道,喜欢看一副副春联铺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父亲的字没有多好看,但到底是读过几天初中会写一把字的,乡亲们也不在意好赖,年底不过图个新鲜,年复一年大概也写了有十来年。后来连我们自己家都买春联来贴了,就不再有人找父亲帮忙写春联了。

那时候每天吃完饭就迫不及待的收拾好桌子,把扑克牌摆上桌,不一会打牌的、看牌的就满满一屋子,我喜欢听他们吵闹的吆喝声、甩牌声,喜欢闻烟雾缭绕的旱烟味,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打牌的人还没有散,竟然会有种奇怪的安全感。一副扑克牌坏的缺角少字了也还在用,大家也不赌钱,就图个热闹。后来我们搬了家,年轻人也都喜欢玩有彩头的牌了,听不到面红耳赤的争论,也不再有睁眼便是满屋子人的安全感了。

那时候年前年后都会有一场大雪,雪落声簌簌,是温柔的,雪化声嘀嗒,是缠绵的。我和弟弟从放假到开学,几乎每天兜里都揣着鞭炮,炸雪、炸冰、炸一切,有时候也会炸自己,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给额头上留个大疤。鞭炮的声音我是一点都不陌生的,猛烈而急促,是热烈而短暂的。

年三十贴好春联,请家堂,守岁,发全郎(音);年初一磕头,东来西去的挨家逛逛,喝茶撩水唠嗑,家长里短八卦,中午饭往往都是不吃的;年初二送家堂,鞭炮声能噼里啪啦响一下午,响完烧纸磕头,年事告一段落。起初我是跟着父亲磕头拜年,后来跟着哥哥们;起初年初二我都是看哥哥叔伯放鞭炮,后来我也拿起了竹竿,挑起了鞭炮。

正月十五角角落落里都点上蜡烛,家里老话叫 “上灯”,是星星火,点亮人间。正月十六喝上一碗面条,这年才算过完了。

庄户人家,忙里忙外一年图个什么?不过是这几天的热闹和声响罢了。

年味确实淡了,今年过年听到最多的竟然是警车的警笛声,下到村里巡查过年放鞭炮的。有人说捉住就拘留罚款,也有人说哪里哪里被捉走好几个了,村主任在村里的群里三令五申,乡亲们噤若寒蝉。也没人能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不让放鞭炮了,张三说为了环保,李四说为了冬奥会,可是终究没有听到一个准确的结论的。但是不论为了什么总是好大一笔政绩的,生产鞭炮是可以的,买卖鞭炮是可以的,燃放鞭炮是不可以的,既拉动了经济增长,又保护了环境,真是让人拍手称赞的好主意。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正月十五公司放烟花,烟花摆满了厂区的空地,甚至还有厂区附近的公路,许多人帮忙维持秩序,大概放了有半个小时,那时我就想,这大概比我们村一整年放的烟花还要多吧。

请家堂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从前年开始,因为疫情的缘故不让串门,请家堂自然变得不太必要了。如今村里又传出以后政府就不让请家堂的言论来,说是封建迷信不可取,请家堂的人自然就更少了。终究是我读书太少的缘故,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祭祀祖先都成了封建迷信了?国家开放三胎政策后,大街上的孩子越来越多,但是越来越多的孩子连个追念故祖的地方都没有了。以前年初一磕头要走七八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今年便只有两家了,街上冷冷清清,还不如平时的人多。

我一直在研究 “迷信” 两个字的含义,它大抵是有什么我未研究透的深层含义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直接堂而皇之的把所有故老相传的东西都打上迷信的标签呢?论语里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我希望我们的国家能越来越好,我也希望我们政府的政策能够越来越实际和人性化,但是有些人是不是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离人民群众太远了,我们这支从人民群众中走出的队伍,如今走到哪里了?作为芸芸百姓之一的我,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许久了。芸芸百姓遇到麻烦第一时间该想到的是谁呢?很多事情,不是让他没有声音就可以的了。

年味这东西说白了是一种形而上的感觉,是虚的,但是这种形而上的感觉是建立和巩固在特定的仪式之中的,仪式是实的,生而为人的需求总是虚实结合的。所以年味的丧失,大概是有人拿走了我们因之寄托 “虚” 的 “实”,有人打乱了我们持之已久的仪式,无源之水自然寡淡而不长久了。

无论如何,希望明年能过一个 “有声之年” 吧。

2022.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