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父亲母亲

这些事没人跟我说过，我都是从他们的谈话中零星得知的。

父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隔了两条街、一排房子。父亲在母亲之前订过几门亲，最后都散了，原因很可能是父亲家里太穷。这几门亲中，其中有一个是卖油条的，以前经常来我们村卖油条，那时候我姐姐就跟在她屁股叫她小婶婶，就会有油条吃，后来散了，姐姐再怎么叫小婶婶也得不到油条了，后来就不来卖油条了。另外一门亲，她的孩子和我幼儿园同学，幼儿园之后我比他高一级，今年也该大三了吧。我母亲家里表面看来条件好一点，姥爷是工人，小时候家里有几乎村里唯一一台电视机，姥爷家院子很大，几乎全村的人都会来姥爷家看电视，父亲说那时候母亲总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母亲说这事从来没有过。

父亲是爷爷最小的儿子，结婚的时候只有三间房，牛栏、厨房什么的都没有，都是父亲自己添上的。有一间房自他们结婚就是只有地基，我今年二十二岁了，房子早已卖给别家了，还是只有地基。父母结婚分家的时候，只分到半缸面、半缸麦种、几颗白菜、二十块钱、三间草房。二十多年了，母亲得到许诺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都没有得到，唯一一台录音机还是从大姨家拿来的，缝纫机是从姨姥姥家弄来的，自行车也是父亲买给我的。母亲在生我之前曾小产过好几次，有一次小产，姐姐把奶奶叫到我家，奶奶给母亲简单处理了一下，就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和躺在床上的母亲走了。她说：有孙子我在这哄孙子，没孙子我在这干嘛？

二十多年，我没听我母亲怨恨过一句，也很少听我母亲跟我诉过苦。她一如既往地对我奶奶很好，直到奶奶去世。

我从来没见过父母吵架。父亲长相很恶，是只要有理没服过谁的人，村里的小孩子没有谁不怕他的。我见过的所有的他俩闹矛盾，都是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骂他，他未曾还过一句。所以家里的东西一直保存的很好，家里很多东西还都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留下来的。从小到大，我最怕母亲的眼泪，她流眼泪的原因基本上只会有两个：骂我没出息，骂我父亲没良心。这么些年，最苦的一直是我母亲，这么多年她连病都不敢生，我是个不孝子。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只有我父亲，其他人不好意思，谁都不行。父母刚结婚那会几乎什么都做过：卖豆芽、做豆腐、做粉皮、打锅饼等等好多好多。卖锅饼那会，父亲去外村卖，一早上几张都卖完了回到家看我母亲在家里哭，一张都没卖完。我父亲知道母亲是因为卖不出去愁的哭，他回家就把打锅饼的锅给砸了。他对我母亲说：干什么咱活不下去，犯得上让你这样哭吗？

父母结婚后村里电视机还是很少，母亲又爱看电视，就老是要去别人家看电视，有时候等到很晚人家还不开门，有时候看到很晚不敢回家，有时候还要看人家脸色，父亲看我母亲受那么多委屈，骂了一句娘，一咬牙就买了一台电视机，那时候村里有电视的真心不多，家里也真心没钱。家里的东西就是这样一件一件置办起来的。到后来，我家是我们村第一个盖起两层小楼房的，虽然负债累累，但是真的扬眉吐气，父亲的骨气从来没输过任何人。

经常听别人说：最难过的就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一个想照顾一生的人，可我最想的却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她。真正的感情应该是经得住风雨的考验的，同甘苦共患难，只有经历过风雨捶打的爱情才能长长久久。轻易得到的你总会害怕失去，幸福从来不是别人给的，都是用双手得来的。我最羡慕的就是父母，风风雨雨一辈子，长长久久不分离。

一直以来我找对象的标准都有一条：对方的家庭条件不能太好，最好是农村的，不然我怕父母会受委屈。父母对我说过的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是在今年暑假，我的一场千里之外的旅行之前，他们跟我说：喜欢谁你就去追吧，我俩你不用管，你也不用在乎家庭条件差距怎么样，只要姑娘人品好我们老两口怎么样都行；工作你也不要担心，你的工作不会长久，最多几十年，陪你最久的还是你对象，一辈子。我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两个小学毕业、在地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每当想起这句话我就有无穷的动力，也会有无尽的眼泪。如果没有切身的经历，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体会，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很羡慕我母亲，这辈子有一个这么疼她的人，真幸福。没听父亲跟我母亲说过一句情话，但父亲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最美的情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人这辈子，尤其是女人这辈子，还不就是图一个真心、一双肩膀共历风雨么。身外万物皆是烟云过眼，唯有真情不改，希望你也能和我母亲一样幸福。

2016 年 12 月 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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