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十七年（9）

不得不说的是初中的生活条件是极差的，这是在我升入高中的时候才意识到的。

教学楼上没有饮水器也没有厕所，上厕所要下三楼，去楼后的厕所。学校里有三个地方可以接水：锅炉房的热水、宿舍楼前的铁桶、教学楼后的铁桶。其实一直到初三那年，锅炉房换了烧水的师傅，那天我接水烫到了手，我才意识到前两年又或者是前十几年，锅炉房的水就没有烧开过。教学楼后的铁桶是封住的，宿舍门前的铁桶则是露天的。刚入学那会我们都是直接接两个铁桶的凉水喝的，有次我去接水，有个学姐在那里洗手，她见我接了水就喝就担心的反问我，这桶里的水能喝吗？我想了一会回答说：可总是要喝水的。学姐叹了一口气就走了。直到有一天宿舍前的铁桶抽水，我站在宿舍二楼眼睁睁的看着水桶里溢出的水飘着树叶，我就再也没喝过两个铁桶里的水。

学校里没有食堂，有三家卖饭的。中间那家是老子，两边的是儿子。这不是在骂人，而是事实。只不过两个儿子因为抢生意时常吵架，父母两口在中间算作调剂。西边的饭菜便宜，东边的饭菜好吃。东边的老板叫骚气老板，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据说他练过武很能打，他有个小儿子，要是让他知道谁敢叫他儿子小骚气他就会揍人。学校饭菜很便宜，馒头两毛钱一个，菜两毛钱一份，辣条五毛钱一包，一顿饭不过块把钱。

刚入学的时候我个子很矮，刚刚高过卖饭的摊子，刚开始我总是带点煎饼，然后花两角钱买一份土豆豆角回宿舍就着煎饼吃。拿两毛钱去买东西老板是懒得接的，我总是挤在那里很久才能买上一份菜，然后还要被老板数落一顿 “两毛钱你想买点啥啊！” 那时候我吃饭很少，因为真的吃不下。一个星期三十块钱的生活费我能剩下二十。后来父亲有次路过学校进去看我，看我在摊子前边被挤来挤去买一份两毛钱的菜，差一点就把他可怜哭了。后来我不带煎饼了，买馒头吃，一个月还是花不完三十块钱。直到初三，我才开始每周带五十块钱的生活费。那时候我总会把多余的钱借给同学，他总是周一还我钱，周四左右再问我借，基本上周周如此。我借给别人钱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高中是，大学也是。

初中的宿舍是极差的。宿舍有三层，一楼住男生，三楼住女生，二楼中间用铁门隔开，东边住男生，西边住女生。宿舍是十人间，五张双层床，一般会住九到十个人。一楼东的楼梯间有家小卖铺，一个老奶奶在那里卖东西，初中三年不知道吃了她多少过期的东西。08 年那年，老奶奶去北京看奥运会，他儿子来给她看铺子，她儿子很喜欢和我聊天，再就是坐在里边一颗接一颗的抽烟，我俩聊地极投缘，我买东西他总是让我钱。前几天我还梦到那栋宿舍楼，楼梯间的小卖铺，还有好多同学回去摆摊卖东西。

宿舍后窗的玻璃早就碎光了，冬天学校就用一整块木板把窗户封起来，再糊上一层塑料纸以保暖，宿舍不开灯就变得乌漆麻黑；夏天的时候就揭掉塑料纸，踹烂木板来通风凉快。宿舍里又脏又乱又差又湿又臭还一股尿骚味，厕所在宿舍楼后，大晚上的一个是懒得去，一个是不敢去，冬天的时候冻得不想去，所以他们都是开门就撒尿，或者从后窗里尿到楼后，因此整个宿舍楼都一股尿骚味，终年不散，所有的老师都不想踏进这个宿舍楼。夏天踹掉木板之后凉快是凉快了，可是最怕下雨天，怕雨水会灌进宿舍。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大，那晚的雷声也特别吓人，但是整个宿舍的人都睡的很死没有一个人醒来。雨水灌进宿舍正好淋到我的床尾，那天晚上我把床铺卷起来，在淋不到雨的那边床头蹲了一晚上，我听风声雨声雷声舍友的呼噜声整整一晚上，无法入眠。

初中的时候学校还是很乱的，打架的事情也常有发生，虽然从未参与，但也多有耳闻。除此之外，还会碰到敲诈钱财的事情。三年时间里，我碰到过两次，两次都以笑话结尾。

第一次是校外的人来诈钱，每个人一块钱，除了他们村的人，谁不给就挨揍。那天我恰好没有零钱，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慌得很，我问他我只有一个五块的，可我明天还要吃饭怎么办。没想到人家是诈亦有道，很爽快的说可以找零的，然后我给他五块，他找我四块，公平交易没毛病。后来事情被学校得知，让我们每个人签字写下证词，最终他们把钱悉数退还，学校也把追回的钱亲自交到了我们每一个人手上。

第二次是校内扛把子让我们每个宿舍给他准备十块钱，改天他派人来拿。我们宿舍每个人一块多钱凑起来交给舍长，那天中午舍长揣着我们凑起来的十元巨款惴惴不安的在宿舍等他们，他们来的时候舍友一紧张钱在兜里怎么都掏不出来了，费了好大劲掏出来之后他又在那一张一张的给他数零钱，保证够十块。来人一看就烦了，让他把零钱换整等会他再回来拿。舍友掏出另一个兜里自己的十块钱在宿舍等了好久没等到他们，晚上他就又把那十块钱平分了。第二次被诈钱就这样草草收场，让人啼笑皆非。

初中三年我只有一件特别后悔的事，我特别觉得对不起初一的班长。班长待我极好的，比对所有人都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班里很多人都不喜欢他，全世界都想推倒他，我只好也上去推一把，我甚至带头来反对他，作弄他。后来每每想起总觉良心作痛，他非但没有伤害过我反而对我极好，我如此行径绝对是赤裸裸的背叛。初中毕业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我知道即使再见我也说不出道歉的话，只能让良心一直受着谴责。

初中这三年老师同学都待我特别好，慢慢把我雕琢成了一个脾气心性俱佳的人。后来高中三年我心境脾气都特别好，待人特别温柔，不温不火，很有一种淡然超脱的气质，也总有人说我像个神仙似的，一身的仙气。后来大学毕业典礼后，和高中同学一块吃饭，他问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舌的，他说我高中不这样。我沉默了一会跟他说，人总是会变的。那天分开之后我发了一条动态，说的是张嘉佳的一句话，他说：”尖酸是因为心里酸，刻薄是因为底子薄。”

如果有人能够看透我的内心，或许他能看到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抽着一颗烟，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对那时充满回味和向往。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这个世界对他如何。你看，整个世界都对我美好和温柔的时候，我也能做到温柔和美好的；可是脾性再好的人被整个世界恶语相加久了，也会心生反抗，恶语相陪。每个人都会看到你的尖酸和刻薄，但是没有人在乎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但凡这个世界对我好一点点，但凡这个世界对我像以前一样好呢。

初中还有什么呢？是那下不完的雨，那压青松的大雪，那三年如一次的运动会，那把大扫帚和卫生区里扫不完的落叶，校门口吃不够的热火烧，校园广播三年不变的 yesterday once more，还是那考不完的试，看不完的试卷，改不完的作业和聊不够的天，还是那未曾拍过的合影，未曾许下的誓言和那间以成绩排名的考场三年未变。

但是，初中终究还是过完了的。

2017 年 9 月 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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