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活着3

我又辞职了，这已经是我毕业五年里辞掉的第四份工作。我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从2020年9月入职到2022年4月离职，已有19个月的时间了。我第一份工作做了10个月，第二份工作刚好一年，第三份工作4个月，第四份工作竟然是我做过最长时间的一份工作。

离职的原因有很多，在最后一次和老板持续七个小时的谈话前我想明白了，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我看不到公司的发展，也看不到自己的发展；如果总结成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盼头，就像这个世界给人的感觉一样。

老板很舍不得我，觉得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员工；我也很舍不得这段过往，觉得浪费了接近两年时间。

去年11月份的时候，我已经对这个公司很绝望了，但是我仍旧想努力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些什么。便如我与同事所说，我想走随时能走，也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但是我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它变得像我们想要的那样好，我自己想要躲开这种不好很容易，但是我躲开之后它也还是存在的，它还会将这种不好加之于你们，加之于每一个后来者。当我两次加起来与老板长谈十三个小时之后，我才明白，大概有些烂是烂在骨子里的。对不起，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何况是别人。

后来我也明白了，我不仅改变不了，也很难躲得开，天下哪一个容身之处又不是这样呢？

我与老板长谈时曾一起慨叹，怎么这个世道，按照最低的道德和法律标准来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和经营的公司，竟然甚至就能算是行业里最好的公司了。我问道：这该是时代的悲哀、国家的悲哀还是劳动者的悲哀？老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做不到；我说：我理解你做不到，但是我不接受。

最近看到许多HR拿捏求职者的新闻：二十七岁的求职者被嫌年龄大、想双休被称没有事业心、不想加班是不能吃苦、性别歧视、学校歧视被骂垃圾；也有许多公司拿捏员工的新闻：希望按时发工资被公司开除的、工资单被同事看到被公司开除的、不同意加班被开除的。公司大言不惭说爱干不干，不干滚蛋；竟也有人附和，本来就是双向选择，无可厚非。不知道从何时起风气就变成了这样，这不是我们曾经要努力改变的世界吗？民不告，官不究，在这样的风气下法律的公信力和权威又该如何建立？

企业和劳动者应该是平等的雇佣关系，我们签订的也应该是平等的劳动合同。但是，我们之所以要工作，是因为我们要活着啊。占据主动的人在比烂，被动的人在内卷，当有主动、有被动时，再平等的关系都会变得不平等。即使在法律的介入之下，要打破这种不平等，双方的损失竟也是不对等。所以主动的人越来越主动，被动的人越来越被动。资本家像以前的地主，我们像以前的佃农，当道德没有达到必要的高度，法律又没有履行相应的义务的时候，我们就又回到了最初的从前。只不过现在的我们戴的面具看起来更体面和光鲜。

在这家公司的19个月，我经历了面试空前许诺、强制加班、拖欠薪资、巧立名目罚钱、无故降薪等诸多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

面试的时候说的是双休不加班，而给出的工资也是按照双休不加班来的，入职之后，从建议加班到强制加班、从每周必须加满8小时到每周必须加满15.5小时、从强制加班到每少加一小时班罚款20元，通过延长劳动时间获得劳动者剩余价值日益变本加厉，法律的纵容和个人的忍气吞声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加班费每小时只有10元，远低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现行法律要求，甚至远低于社会上绝大多数小时工每小时的薪资。

自从开始强制加班之后，我便没再加过班，我想用我的行动换回他们的知错、认错，或者收集到应有的违法证据，可惜的是我换回的只有借以薪资调整的理由，无故降薪1000元。2022年1月份的薪资拖欠了近半月才发放，我的综合薪资比原先降低了1000元左右。一个在公司干了近两年，期间并无过错的员工，不仅不涨工资反而违法降薪。当然，这已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了，在我之前已有他人因此离职。

我此前并无法想象此类违法事件的取证和举报有多难，也无法想象这样的违法事件被“正法”有多难，更无法想象这类违法事件的处罚有多轻。我甚至了解到，你如果要起诉公司，竟然需要公司出具相应的证据，这是多么的荒谬。可是即使是这样的荒谬，我们，仍旧要活着啊。甚至在这家公司，但凡因此类事件与公司有所纠葛的，他们的好友都要被打上“不行”的标签，被拉入公司的黑名单。

当我与老板谈及这些时，我想到了网络小说《剑来》中的一段话：

“知道错了不认错。省心。

认了错不愿改错。省力。”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了，我也没有想到讨厌他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的职业道德太过低劣。我们做的是学科类教辅资料图书，主要做的是高中九大学科的教辅资料，这类教辅资料一般是进学校，所以一般每次印刷最少也会是上千本。所以每做一本书，它的受众少则千人多则万人。这种关乎如此庞大数量的人的未来的东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然而到了最后，由于我有一个“聪明睿智”“经验丰富”“敢作敢当”的上级领导，让我每做一本书都深觉负罪。这也是我选择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我努力了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只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再出自我手。

我们如今这个时代，实际上很少用到“道德”来评判人了，因为很多道德的基准都被我们打碎了又打碎。但我今日又确实要来以道德批判这个人的。他一边教他手底下的员工要学会投机取巧，做工作不要太实在；一方面帮公司强制员工加班，并给不加班的人打标签，进行PUA。他最爱做的事是对公司的每一个人、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品头论足，总结一下他的评价就是：别人都不行，就我自己行。他通过贬低别人、疯狂甩锅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但是他的无能已经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工作。他能因为亲手解决了一个他自己制造的问题而夸耀和沾沾自喜半天。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这个公司，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我要为别人的无能买单，还要被无能的人打上无能的标签。如今这个社会，我们碰到最多的也是此类问题。

我与老板谈及此人，老板甚至沉默，甚至在我离职当天，老板临了跟我说了几句话，对这样的人他仍旧是有意无心处置。我两次与老板长谈近13个小时，让我想到了中学时学到的一篇古文，叫做《扁鹊见蔡桓公》。

我又想起中学政治课本中学过的几句话：

“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

“坚持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

中学毕业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再听到这样的话了，也没有见到。如今这个世道，付出最多劳动创造生产资料的人往往得到的是最少的，真正获利的往往是那些掌控资本的人。而我们作为资本的奴隶，只能通过给资本创造价值苟延残喘地活着。这盛世，真的如您所愿吗？

我的父母今年都是心事重重，因为疫情耽误了他们出门打工挣钱。我们是农村人，我父母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农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挣钱的唯一方式基本上都是出门打工。建筑工地、劳务市场、小企业、小厂房，真正去正规企业公司的没有几个。他们不知道双休，不知道五险一金，不知道加班费，他们一天工作8~12个小时，基本没有休班。我一直觉得不知道不是他们的错，是国家的错，是世道的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错。

他们可能还要面临讨不到工钱的问题。父亲做工多年，至今还有几十年前的旧账，别人拖欠的工钱，几百块钱。二十年前的几百块钱，那时候做一天工才两块钱。去年年末，父亲跟人打工几个月的万把块钱的工资也是要了许久，年都过完好多天了，才终于给结了，

好像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这个世道没有半点长进。如今的我，每次问领导什么时候能发工资、听到领导不耐烦的口气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悲哀。我算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为什么我仍旧要和我的父亲一般，还要忍受这种拖欠工资的事情；为什么我讨要我凭借着自己的合法劳动、按照受法律保护的平等的合同工作获得的工资，却要像要饭一样可怜？

我知道的，因为，我们要活着。

终于这个世界还是把我们变成了，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也想活着的，我更想有尊严地活着。

2022年5月3日

「真诚赞赏，手留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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