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一路走好
诸葛 / 2024-06-23
分类: 已做莫念 / 标签: 已做莫念 / 字数: 2177
我刚进门的时候母亲在堂屋的床沿上坐着,我巡视了一眼堂屋,又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卧室,当我第三次巡视堂屋才发现姥姥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可以用“捧”这样的量词来形容人。姥姥干瘪的身躯躺在那的时候,大概只有一捧那么大点。
头天晚上,前公司同事准备周末团建邀我一块去玩;前前前公司的同事要来济南看演唱会,约我一块干饭;第二天早上,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姥姥不太好,让我回家。我从很开心到很难过只用了一个晚上,当我很难过的时候,别人仍旧在开心,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姥姥跟我开玩笑,说我是她外甥女,找了个远路婆婆家,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我从离开到再回来,正好十四天。
“弥留之际”,我第一次觉得一个词这么直观和具体。姥姥的身体好一阵坏一阵的,我刚到家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还能认得我,和我说话,等到吃下午饭的时候,有一阵呼吸和脉搏都变得很微弱。满屋子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老人,躺在床上,在鬼门关前挣扎。一个人在等着死,一群人在看着她等着死,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我突然很想哭,为姥姥,也是为生命。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也很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感知不到自己的感受了。我突然很想知道,躺在床上的姥姥是不是知道自己在等死,等死,又是怎样一种感受,我也想知道床边的每一个人,看着别人等死是怎样一种感受。我为什么,什么都感受不到?我真的很想问问别人,等死该是怎样一种感受。
或许在旁观者来看弥留之际的人是在等死,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只是和无数个往常一样,在等天明,等一个噩梦醒,等痛苦结束,等一身轻松。
听母亲说,过年那次出院,回家路过二郎山的时候,姥姥说到了八宝山了,怎么把她拉到八宝山上去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八宝山,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北京的八宝山革命公墓。母亲问姥姥什么时候去的八宝山,姥姥说做梦的时候。
据说姥姥今年八十四岁,但是因为姥姥的母亲去世早,其实没有人知道姥姥的具体年龄。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四岁,也算高寿了。姥姥除了有些哮喘,身体没有其他病症,但是年龄实在是太大了,身体又太瘦小,最后一次去医院的时候,检查报告说心肺功能已近衰竭了。
我第一次这么讨厌寿终正寝这个词。人除了会病死,原来还会老死,但是我们从来不会因为人是老死的就少一分难过,反而会因为没有办法“怨天尤人”发泄悲伤变得更加难过和无措。我们恨无可恨,只能止不住的悲伤。
姥姥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因为我们都无法代入她的视角去活一次。姥姥姐妹五人,没有兄弟,姥姥的母亲生下五姨姥不久就去世了,那时候四姨姥和五姨姥还很小,几乎是姥姥一手拉扯大的。大概是在一九五几年那个时候。姥姥家里很穷,姥姥的父亲一生也是命途多舛,甚至连房子都没有,上了年纪又多意外,死的时候都没人发送。姥爷一个女婿顶了一个儿,出钱出力送走了他,他留下的东西反而连一棵草都没有要。
这十几年姥姥和姥爷的感情突然变的很好。姥姥犯哮喘的时候,多是姥爷在照看她。姥爷耳聋的厉害,但是唯独姥姥说的话他每一句都能听清。有次我去看他们,姥姥手腕上戴了个明晃晃的东西,像是个手镯。我问姥姥谁给她买的镯子,姥姥哄我说是姥爷给他买的,是银子的呢。后来我才知道是姥爷赶集卖菜的时候捡的别人扔的塑料样品,姥姥戴着很开心。原来这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姥爷今年八十三岁,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蹲在地上只有一小堆。他一会蹲在卧室门口,一会蹲在阳台上,一会蹲在大门口,夹着颗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说一句,也是在提前给我姥姥准备东西。他也在等着她死。我突然很害怕去喜欢一个人以及结婚,我大概是无法忍受这种看着自己的爱人等死的事情的。就像,我姥爷也不能。
姥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舅有精神障碍,已经在精神病院待了许多年。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是不是要把大舅接出来,让姥姥最后再看一眼。我突然不敢替他们做决定。姥姥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后的样子?大舅又会怎样看待死亡?旁观者总想为局中人了却遗憾,但是哪有人真能知道别人的遗憾是什么。
母亲胆子很小,年前因病住院手术,因为害怕血压飙到了170。姥姥家在村头,出门就是坡地,几十年的老房子缺乏修缮,四处漏风。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母亲一个人照看了姥姥一整夜。姥姥哀嚎了一夜,母亲一夜未睡。我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知道,那一晚对母亲而言,到底有多长。母亲是等了多久才等来了天亮,给我打电话的。我回家那天晚上,母亲说回家睡几个小时,凌晨一两点钟再过去。我问她怕不怕走夜路,她说不怕。她过去的时候是凌晨十二点左右,姥姥是一点钟左右咽了最后一口气。
姥姥胆子也很小。她躺在床上的这两天,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听得见。当着她的面谈论她的情况,谈论该准备什么,提前收拾房子。其实她都听得见。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问问大家,为什么不叫醒她。
我小的时候看别人家办丧事,总害怕以后轮到自己的时候会哭不出来,害怕自己不会磕头行礼。后来才知道,有些悲伤不需要刻意营造,你到了那里,不自觉地就已经开始掉眼泪。
人这一生的大事无外乎出生、结婚、死亡这几件事,这几年我以旁观者的身份很多次看别人生子、结婚和死亡。每看一眼我都会觉得与这个世界联系更深了一分,也更进一步了解了人生的含义。我突然很感动,很想让你看一眼我们村里送别亡人的仪式感。原来这就是有情众生。
众生有情,世界娑婆,一路走好。
2024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