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实况

51 十七年(2)

诸葛 / 2017-08-25


升学考试后,我顺利升入一年级。一块升入一年级的有二十二个人,加上二人留级,正好二十四人,十二个男生、十二个女生,其中四人来自别处幼儿园。好像是五年级那年,我们同其他村的一所小学合并,搬到了一所倒闭的中学里。他们那边有十九人,加起来才到四十三人。

学校很小,几亩地的样子,只有一座楼房在北侧,南侧是一排瓦房,东边是厕所,西边是校门和值班室。我们在东南角那间瓦房里上到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终于搬到了楼房的一楼,一年后合校便又搬出。

学校的看门人叫老黄,身材算是臃肿,两撮胡子,稀疏的头发,不怒自威,我极少和他说话。有时候值日去学校很早,老黄还未起床开门,偶尔会把他叫起开门,大多时候我还是等在门口,等他醒来,或等其他人来叫他开门。合校之后便未曾见过他,再见他时已是高中,仍旧臃肿的身体,却拄上了拐杖,显得风烛残年。这让我很是惊讶,我惊讶的不是当年那么威风的一个人而今却是此般凄凉,而是我以为他早已去世。在我的记忆里,他早已上了年纪,近十年时间,对一个老人来说应是极长。

门口两侧是两个小摊,摊主是两家小卖铺的主人,每天都会在我们之前推着手推车赶到学校门口,从不迟到。这两个小摊子对我来说是两个巨大的宝库、藏宝箱,里边有无数新奇的东西等我去探寻和发现,但是我却没有宝箱的钥匙。于是乎只能日复一日的站在摊子旁边,用眼睛来搜寻,一旦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便兴奋、欢呼和雀跃,然后望梅止渴。大多时候我能从摊子上买的不过一张辣皮,一盒铅芯,一块橡皮。

从学校回家的路有两条,无论走哪一条路会有一个本家哥哥同行。相较于我的安静,两位哥哥都是停不下来的性格,小学到三年级,我们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或许不该称作打架,我是无力反抗的,单方面的杀戮只能叫屠杀而不能叫战争,所以单方面的动手也不应该叫打架,应该叫挨揍。三年时间,找过老师,找过家长,仍如故。母亲教我用石头打他们,我怕打伤他们,没学会。你问我当时可有怨恨,坦言,确有怨恨;你若问我而今是否还有怨恨,我却找不到怨恨的理由,年少无知,哪有那么多对错。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兄弟之间,何来恩仇。

六年小学,害怕上学迟到,大多数的早饭都是在学校里吃的。用装喜糖、喜烟、花红果子的红布袋,装半布袋麦子,去学校东邻的火烧铺里换火烧吃。一般半布袋麦子能换五个火烧,一个火烧能换两张辣皮。这样半布袋麦子换四个火烧、两张辣皮,正好够两天吃,第一天取两个火烧一张辣皮,剩下的记账,第二天自己把帐划掉,取剩下的火烧。偶尔也会记得账上还有两个火烧,可是翻遍账本找不到,只好饿一上午;偶尔装麦子的布袋断了提手,麦子全撒在地上,这时候就要花好长时间把麦子一粒一粒捡起来,如果掺了石子、沙粒总会被数落。其实饿一上午没什么,只是舍不得那些麦子。刚出炉的火烧热腾腾,特别香,特别好吃,能把手指一块吃下去。

教室和大多数的瓦房一样,高粱秸栅的房顶,然后挂上瓦片。房间不大不小,二十四个人、十二张双人桌放下也不拥挤,冬天还够腾出个地方摆个火炉,那时候就要每个人轮流从家里带一点柴火或者玉米骨头来生火,还要找出专门的人来上碳,保证炉火不熄。冬天容易感冒,就用火炉熬一壶醋,于是整个冬天都是酸溜溜的。正如非典闹得很凶的那一年,整间教室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还有每个人都摔碎过的体温计。

我们来这间教室之前,屋顶上零星有几只学长留下的纸飞机,后来我们搬进来,不知是谁无意间首先用自己的纸飞机撞下了一只房顶上的纸飞机,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始热衷于此项活动,直到上完三年级我们搬出,房顶上扎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飞机。那时候,我无数次幻想拆掉这间教室,那样我就能得到房顶上的,至少一百架纸飞机。

那时候总有许多好玩的游戏可以玩,百玩不厌。跳绳、丢沙包、弹弹珠、打纸牌、打四角(jia)、跳房子、迈步、骑马打仗…… 我从来舍不得买弹珠、买纸牌、撕自己的书叠四角,所以我一直做的都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我用他们送我的弹珠、纸牌、四角去赢他们的,有时候运气好能赢好多。迈步的时候我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因为身体瘦小迈地步子很小,去哪一队都是拖后腿,哪一队都不想要我,好玩的是我也从来没有被丢下过。身体瘦小也有瘦小的好处,玩骑马打架我从来都是马上那个,而且只要 “马” 有点力气,我们总能所向披靡。骑马打架却是我最不想玩的游戏,因为我特别害怕摔倒、从 “马” 上摔下来的那一瞬间。除了在院子里玩,偶尔我们也会去楼后边玩,楼后边很狭窄显得阴森,总是有无数的传说。楼后那个狭小的空间,至今仍然会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北侧的楼房从入学开始便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它代表着神秘、新奇与未知,更代表着另外的一种层次、阶级或者地位。直到四年级有幸搬入这座楼房上课之前,我进入这座楼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年级有次考试,同三年级的同学交叉考场,有一半的人有机会去三年级的教室、那座楼房里考试。听到这个消息,除我之外所有人疯一样跑去那里,我没去,坐在门口嘲笑他们。后来,他们中的一半被赶了回来,我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自己跑了过去。嗯,于是,我成了那次考试中唯一一个走错考场的人。

四年级之前我做过三件后悔至今却又无力补偿的事,说是无力补偿更多的应该是无法补偿、没有勇气去补偿。

第一件事:有次卫生值日,扫地的时候捡到一个玩具印章,可以在身上或者书本上印出猫、狗、龙或者其它什么图案的东西。那是我觊觎已久却又无力购买的东西。一同值日的几个人将其戏耍完之后,把它放在讲台上,约定好第二天交还失主。随后我将一块值日的同学支走,告诉他们今天由我锁门,在他们走后我挣扎好久终于将它放入自己的口袋占为己有。第二天无论同学如何指责我都没有承认,是我拿走了它。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有次上课走神,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三毛钱,我知道是谁丢的,可是三毛钱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笔巨款,于是我装作俯身捡东西把它装入了自己的口袋。后来听到丢钱的同学因丢钱饿了一下午,我内心备受煎熬,却又一直没能鼓足勇气归还和道歉。时隔十几年,未曾一刻忘却,也未曾一刻不心生愧疚。也正因如此,而后十几年,我再也没有随便动过别人的东西,更从未有过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这是第二件事。

第三件事:尔时晨读多是用来聊天和打闹的,同学之间拳来脚往好不热闹,男女生也毫不忌讳。四年级的某个晨读,我刚 “教训” 完周围几个女生坐在那里洋洋得意时,听到同学激我说:只敢对身边的女生下手,有种把全班的女生都打一遍。少年心性怎是能受得了激的,于是我便把全班女生打了一遍,她们全都吓唬我说要把这事告诉老师,激我的人在一旁幸灾乐祸,我提心吊胆一整天,最终也没人打小报告。可我也后悔至今,做出此等蠢事,却也鼓不起勇气说一句对不起。这是第三件事。

还有一件事,小学的时候班里曾有一个饱受欺凌的女生,几乎是所有男生殴打的对象,让我至今后悔的不是我曾同别人一样欺凌过她,我没像其他人一样欺凌过她。我后悔的是全世界都在欺凌她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勇气站出来保护她,我连十几个人都不敢反抗,何谈反抗整个世界!母亲说我心太小,此生恐难成大事,如此小事总在心间念念,恐损心神,难得长寿。可也正如很多人所说,这便是我。

2017 年 8 月 25 日